曲非烟是《笑傲江湖曲》的创造者、魔教长老曲洋的孙女儿,小名非非。曲长老是孑然一身,与小孙女儿相依为命,琴剑飘零。那么,虽然非非在戏弄青城派的时候曾经大叫“妈妈”,她妈妈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了。至于她父母为何不在人世,恐怕也是一个极为悲戚的故事。曲非烟之“非”,令人想到白居易的那首似诗又似词、非词又非诗的名篇:
花非花,雾非雾,
夜半来,天明去。
来如春梦几多时,
去似朝霞无觅处。
是花?是雾?既非花,亦非雾。
那就只剩下一缕青烟。
然而,一切又都“非烟”。
是天上的精灵,偶然飘零到人间?
非烟的精灵,是比巫山神女都有更多更多的奇情壮采。
有这样的非人间的美丽的幻想,产生了段誉的十分十分可爱的迂执,也有了曲非烟这样光芒灿烂的小女孩。
写曲非烟,金庸先生着力写她与常规的不同。
她的身世,使她具备了亦正亦邪的禀赋。从这里,她可以透过正邪之间的边缘与缝隙,一针见血、入木三分地看到江湖的善恶本质。
金庸先生故意以她年龄与行为的不协调,造成滑稽的效果,而在滑稽中寄寓了深刻的反讽。她在余沧海这种败类面前,以喜剧、闹剧、滑稽剧揭露其无耻的本质;她在善良的人面前,却又那样懂事,可以带仪琳到妓院去找令狐冲,演了那样一出妓院藏娇的大戏,俨然是一个小大人。
她小,小得让人惊奇。
她大,大得让人惊奇。
这个人物,本身金庸先生笔下一个惊奇的杰作。
我们再拿曲非烟与韦小宝相比。
“大丈夫一言既出,什么马难追”,这是身兼天地会、神龙教正邪双方要职的韦小宝韦大人常常挂在嘴边的话。
然而,曲非烟并不是男子汉,不是大丈夫,所以她完全可以有另外的理由。
她和韦小宝都是武侠天地里的新新人类。
韦小宝是油腔滑调。
曲非烟是精灵古怪。
有了这样的人物,难怪金庸先生对曲非烟带仪琳去妓院救令狐冲这一段描写,也似乎变了一种风格,像一段精灵刁钻的侦探小说。
诡异。
悬疑。
仪琳就没有这种独闯龙潭虎穴的习惯,恒山派上下,没有人可以借给她一个这样的胆子。仪琳也没有这样灵通的消息,没有三教九流和她搭讪——有了一个,然而却是采花大盗田伯光。
再来看看曲非烟的死:
曲非烟是笑着死的。
她死的时候应该没有痛楚的感觉。
然而她却死在她武功还没有练成的时候,她毕竟死得太早。
这样一个光芒灿烂的小女孩,就这样如流星般滑过,不知道这是金庸先生的“胜笔”还是“败笔”?
留给读者的是无穷的遗憾。
如果仅仅是为了表现嵩山派门下大嵩阳手的无耻,那所花费的代价未免太过巨大。
如果仅仅是为了让令狐冲来完成传扬《笑傲江湖》曲谱的使命,为何不可以临终托孤。让曲非烟这个小“精灵”跟着令狐冲这个大“浪子”闯荡江湖?
总之,总而言之,曲非烟就这样死了,让读者感到莫名的惆怅。
难道因为这个人物让她长大发展下去,在全书的情节结构不好安排?
难道因为这个人物让她长大,必然还牵涉到曲洋的来龙去脉,而使线索更加复杂?
其实,这在金庸先生的凌云健笔之下,又算得了什么?
曲非烟是一颗灿烂的流星。
流星本是宇宙的杰作。
不是我们可以人为地去造成的,也许正是流星那一瞬间即逝的灿烂生命的短暂,才留下了使人难以忘怀的“缺陷美”。
美从何处寻?
据说,在阿尔卑斯山道上,有一块牌子写着:“慢慢走,欣赏啊!”这是一种以细细品味的态度,去发现一种高山流水般细水常流的美。
世间还有另外一种美,武侠的风格显然就不属于上述那种“慢慢”的美,而是流星般灿烂、蝴蝶般绚丽的美。
曲非烟就是典型的武侠的生命,在她短暂的生命了完成了笑颜如花的美的杰作,她和那些长命百岁以资历积攒起来的“大侠”同样另人难以忘怀。
我们看到的曲非烟,当然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了,即使金庸先生对作品再次修改,让她得遇奇迹,死而复生,恐怕她也不能成为书中位置重要的人物了。
就让这个人物作为金庸小说中的一个“特殊”存在下去吧,正如生命中永远都有特殊存在。
一切的设想都是多余的。
她就如流星一样,在江湖的天空中划过绚丽的痕迹。